带路人

文化长征宣传部

   我在镇上最好的客房停顿了下来。我想这下总可舒舒服服睡上一觉了，可一睡到床上，凄厉的风雨声，便肆意地呼号不息，扰得我根本无法入睡，极度困乏急需睡觉的我，被扰得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折腾了多久，盖在身上的棉被竞变成了冰柜里的絮垫似的冰凉。我怕冷冻引起感冒，干脆穿衣起床，来到唐店主的灶屋，生起了柴火取暖。因为心烦意乱，情不自禁地一再抬头打望窗外，夜空老是一片漆黑，使我更觉烦乱和寒冷，于是不断往火堆里加柴，使火越烧越旺。不料火光惊醒了店主，老板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响，立即传来老板娘抱怨的声音：“真是乱弹琴，我以为是起火了呢，把人都吓死了。”我循声转脸一望，火光中看见年轻的老板穿着一条背心和短裤，正赤胳露腿地车转了身子闪入房内关上了门。使我猛吓一跳，怪不好意思，只恨自己过于冒失，事先没有打个招呼。紧接着听得老板娘在房里低声咕哝着什么和男人在嘟嘟喃喃的讲着梦话，接着又是巴掌拍打着身体的声音，我猜定是老板娘在责令她的男人并催促他起床。果然，店老板很快便走了出来，他擦着惺松的睡眼，不耐烦地埋怨我起来太早，但幸他没指责我不该烧火，连他自己也叉开双腿，伸着两手遮着火苗取暖，我抱歉着向他说明因天气太冷不能入睡，又因急于追赶队伍便早起了。他批评我太性急，说我们长征队的同志把我留在这里刻这标语，他们对刻这标语的工作量和难度都很清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完成这么快，就是再在这儿多玩几天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只得向他说明，我之所以急于归队，是因为我们必须在二零零五年元旦前赶到瓮安猴场，参加纪念猴场会议七十周年的庆祝活动。这对我们来说，时间十分紧迫，如不抓紧，势必在庆祝活动之后才能到达。还向他讲了昨晚电视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强寒潮和暴风雪，我们再不抓紧，越拖到后头困难越大。并说明我一留在这里，便与我们的长征队失去了电话联系，而今天气突变，同志肯定为我着急，再是我对我们的队长独自陪着我队里那年近七旬的李老，在这冰天雪地的高原山路上日夜兼程，确实很不放心，所以必须尽快追上他们。

   我的话刚落音，老板娘已穿着整齐来到灶屋，她说我的话很有道理，说我若要尽快赶上我们的长征队，只有抄近路从老山界插入剑河，见我对她的话感到疑惑，忙作解释，说这老山界不是我们已在广西走过的老山界，说那是中学课文中陆定一写的那个老山界，她说的是她们贵州老山界，这两个老山界海拔高程和险峻程度虽差不多，可这贵州的老山界却要难走得多，主要是岔路复杂，很难识别，一般人是无法通过的。她的男人接着讲述了他的老婆与他结婚前，在这老山界迷路了，几天都没有走得出来，幸亏他打猎发现把她救了，要不不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老板娘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掌：“下场很简单，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呗！”他们边说边笑，我也跟着傻笑，心里却对这老山界发愁了，好在老板娘看出了我的心事，主动提出要她的男人为我带路，这当然是好事，但他的男人愿不愿意带呢，于是笑问他怎么样，不等她的男人开口，她抢白道：“你别问他，这个懒鬼肯定不愿吃这个苦，不过，我不管他愿还不愿，必须绝对服从。”这虽是开玩笑的话，我担心她的男人当真会同她顶撞起来，没想到她的男人不但没生气，反而学着京剧里的道白，双手抱拳操着京腔说了一声：“得令！”引得我们都大笑起来，他接着又说，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还说他很想跟着我们长征到底。他的老婆却说我们的文化长征队都是作家、艺术家和劳模，不可能吸收他，要他别做这号春天梦。她说她只希望他借这为我路的机会，让他学学徒步长征不怕苦、不怕累的革命精神，使他能在教育子女方面多一点发言权。说完，忙从外面找来了一根湿茶子柴，在火光中创光削尖，又将它插入火坑里的火屎炭中煨得焦黄，再抽出胜地入水中碎了火。只有通过碎火，才会使木棍像钢筋般的硬实顶用。她说着，已趁热将它校直交给了她的男人，男人将它柱在地上试了又试，笑得非常开心，赞不绝口。

   老板娘接着又从外间提来了一捆糯谷稻草交给我和她的男子搓草绳。这说冻天的老山界早就结了冰，只有用草绳系在鞋子腰部才能防滑，要我们尽能多搓上些草绳带到路上备用。她自己则忙为我们做了一大锅鸡蛋煮面条，要我们吃了个拍饱。又为我们备足了干粮和饮料，尔后打着手电送我上路，一直把我送到了老山界的脚下，她一再嘱咐他的男人，一定要将我带到没有岔路的下山路上，使我能顺利到达剑河方能转身，直待她的男人一一答应，才放心和告别转身回去。

   我们来到半山腰时，天已大亮，但浓雾弥漫，十步以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因为山上风大，早已成了玻璃世界。店老板要我在鞋上系上了草绳防滑，并一再要我谨慎慢行，拐杖插稳后方能动步，我只得一一遵循，好不容才来到山顶，没想到在山顶上碰上了山东、吉林和江西来的几位重走长征路的同伴，他们也是为在元旦前赶到猴场而宪定了这条路。他们来到了错综复杂的岔道口，不知该走哪里而停留下来，正徘徊间见到了我们，店老板听罢他们的介绍，要他们跟着我们同行，他们喜出望外，但又不太放心地向我问明了他为我带路的来由，他们对他曾在这老山界救了一位迷路的大姑娘而喜结良缘的故事很感兴趣。但对他那中学毕业的妻子能嫁给他这位从没上过学的文盲感到意外，要他介绍这是事，他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显得无限幸福地告诉了我们。

   他的老婆在娘家做女时，因无钱上大学曾去成都打工，过年回家在这老山界迷路了，几天都没找到出路，由于心慌意乱和饥寒交迫，跌入山涧，通身没有一丝干纱，只得脱了衣裤打水拧干，不料正在这时，有位肩扛猎枪、粗头粗脑的年轻汉子出现在她的跟前。迷路后见到人来了，对迷路者来说，不异于绝处逢生，怎奈何她因脱了衣裤拧水，赤身裸体在一位异性面前，使她本能地狂嚎了一声，差点昏倒在地，她非常害怕这汉子趁人之危，对她采取无理行为而吓得将身子抱作一团，战栗不已，她在这毫无办法的情况下，害怕得只好紧闭着眼睛，听天由命了。但幸，结果出乎她的意外，她害怕的许久，竞没有任何动静，使她渐渐清醒过来，想到那汉子刚才见到她时，竟慌忙退到了一棵大树的背后……而今时隔这么久了，他还呆在那里作什么呢？她很想偷看而又不敢偷看。她犹豫了许多，正不知如何是好，竟听得那汉子在远处对她喊话，先说他突然出现，使她受惊了，一再向她道歉，并请她原谅，接着说她旁边那大树的枝杈上，有他脱下的衣裤，要她赶快穿上，树旁有几只红薯也是送给她吃的。又说他不便和她同行，只得先走了，请她原谅。最后说他会在出山的路上插上树枝作了标记，要她朝着插有树枝的标记一直走下去便会到家乡。这话是真还是假呢？她观望了许多，见没有任何疑点，要她朝着插有树枝的标记一直走下去便会到家乡。这话是真还是假呢？她观望了许久，见没有任何疑点，这才按着那人的话出山，果然顺利回到了家里。这使她非常感动，觉得这年轻猎人不仅心地善良，又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她懂得他这么帮助了她不但没有留名，又不露面，而神不知鬼不觉的使她回到了家里，完全是为她着想，如不这样，那对她嫁人或找对象带来许多麻烦——一个妙龄女子深山迷路，由一个青年男子脱下自己的衣裤给她换上，在没有第三者的大山中走上大半天，谁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呢？若被他人知道，把这事情张扬出去，再加油加醋，那会使她割开嘴巴也讲不清。可他竞能想到这一着而没让任何人知道这事。她觉得这人实在可爱，尽管他各个方面的条件远不如自己，还是主动和他结婚了。这么一来，竞有人说成是她迷路时被她的丈夫发现便将他搞到手了，生米成了熟饭才不得不嫁给了他；也有人造谣说她在成都打工时被厂里的老板强暴了，尔后不得不和这么个极不相称的人结婚。这真气得他的婆娘大哭大骂，说这话的人是以己度人的猪狗畜牲。她对自己的男人遭受冤枉非常气愤，怕他承受不了，一再向他解释，说只怪现在的坏人太多，真正的好人不但不会被人相信，反把好人说成是坏人。劝她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清楚就行了。

   我们听罢，都认为他是好心得到了好报。但总觉得他们之间过于悬殊，为他们婚姻是否和谐而担心，于是问起了他们婚后生活怎样。他说他的老婆初嫁到他那偏僻的侗寨，连电灯电视都没有，生活确实很不习惯，心里是很痛苦的，她自己虽然没说，可他看得出来，他觉得过意不去，暗自发誓要离开这贫穷侗寨。为这，他先后学会了养蜂、养蛇、种香菇等技术，并在这些方面赚了一点钱，于是在集镇上建了一栋小木楼，开了个小吃店，后来木屋扩大了，在原来搞饮食的基础上又增设住宿和澡堂，这么一来，收入虽然增加，只是太辛苦了，使他最恼火的是生活没有规律，什么事都做不成，客人一来，什么事都得丢到一边，连孩子读书也受到影响，为这夫妻正准备改行，究竟改什么，夫妻不能求是统一，两人还发生过争议和辩论，结果各持己见，谁也不肯让谁。这使我感到奇怪，从今早晨老板娘要他为我带路的事认为，他在老婆面前是个百依百顺的“妻管严”，没想他竟敢在持家的问题上敢于和他老婆开展论战。我进一步了解夫妻争执的焦点，原来是男人想利用自己会搞民族器乐和响亮的歌喉优势，改办歌舞厅，将有利人们的独生女儿学习歌舞专业。老婆却不同意，她主张开办电脑网吧，一来她曾在成都打工就是搞电脑，再一方面她主张她女儿也向电脑方面发展，另方面还要求她的男人也学会使用电脑，参加网吧管理，这可把他吓住了，他说一看到电脑上的洋字就头痛，哪谈得上去学习和管理。他的老婆都说就是要他头痛，只有头痛才会去钻。去钻才能学会，并说任何东西都是学会的。

   我们走着谈讲着，忽然是谁喊了一声乌鸦，我抬头一望，冰山中果然有两只乌鸦在飞翔，这正是我小时常常见的野鸟，可几十年都没见过了，这是什么原因呢？我们由此讲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家乡虎豹成群结队为害，五六十年代麻雀成灾，八十年代老鼠横行……现在为何很不容易见到等自然现象，又扯到了金字塔、布达拉宫、拿破仑、飞碟、艾滋病、诺贝尔……诸方面的事情，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他竟都听得懂，且搭得上话，甚至提出自己不同的看法，这使我大为诧异，问他究竟是什么学历，他说确实没进过学校门，我问他怎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他笑道：古话说“同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我和高中毕业的老婆同了多少个夜晚呢，总能学得一点东西罗，再说我们这时的闲谈，不也使我学了不少东西么。我这才觉得他的老婆要开电脑网吧，寄希望于他去管理不是没有根据的，使我更敬佩他了。我们走着谈着，他对我们走长征路非常感兴趣，问这问那，最后说他打算再苦干十年，把他的店子搞好，积点钱让孩子读完大学，到二零一四年，为纪念红军长征八十周年时，他要和他的老婆，带着大学毕业的独生女儿一道重走长征路。

   我们走着谈讲着，不觉已是午后，我们这才想起带来的干粮和饮料还在包里背着，于是提醒大家该是充实肚皮的时候了，大家一致响应，我们吃着干粮时，又问我们的带路人下老山界还有多远和怎么走着，使我得知早已没有岔道了，这才想起他要独自返回，便提出再不用他送了，他却一再坚持还要送上我一段，并笑着说他回去的事不要我们担心，他的老婆会带着他们的女儿，打着手电上山来接他……